第二节 世界秩序的变迁与失衡 (第15/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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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和会上的巨头们看不清凯恩斯所预言的这些前景?在协约国彼此之间的三角战债的压力因素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各国因为内政的变化而对“不可能三角”当中诸要素的权重做了巨大调整。在这一场全球化刚刚开始推动之际,欧洲国家都还不是民主国家,全球化对各国社会所带来的冲击,会在诸国政府的对内政治压制下被承受过去;但这种压制不是无限度的,随着工业化的展开,工人阶级对经济,从而对政治与社会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各国陆续走上了民主化的道路。对于民主制度以及国家主权的过度强调,只能以牺牲全球化为代价。大众政治大大压缩了政治领袖们在国际舞台上的转圜空间,也压缩了他们的秩序想象的视野。
凯恩斯如此评述战胜国四强的首脑:“战后赔款是他们在经济领域的主要议题,而他们把赔款作为一个神学问题、政治议题和选举手段来解决,他们从各种角度来看待这一议题,但是恰恰漏掉了他们所掌握的各国经济未来这一角度。”<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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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英]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和约的经济后果》,张军、贾晓屹译,华夏出版社,2008年,第158页。">
作为神学问题的赔款问题,实际上就是大众政治下民族利益至高无上的另一种表达;全球化被牺牲,意味着经济被牺牲,但已经没有哪个国家的经济能够脱离于世界市场运转。故而新的政策偏向必会受制于“不可能三角”的逻辑,将令各国的民主政治反噬自身,最终导向新的战争。
和约蕴含着可怕的前景,人们却犹然不觉。为了克服和约带来的危险后果,凯恩斯提出一系列补救办法。他提议,应该提高国联的作用,在其框架下成立一系列超国家的机制。赔款委员会应当取消,如果仍有职责需要它来执行,则应放到国联下面作为其附属机构存在,其中应该包括德国和中立国家的代表,从而,德国赔款对于欧洲总体经济所可能带来的影响,可以在一个超国家的机制中获得考虑,这是赔款不至于拖垮欧洲乃至世界经济的一个前提。还应该成立一个协调欧洲内部煤炭和钢铁生产的委员会,也置于国联框架之下,欧陆国家以此协调自己的工业运行。凯恩斯又提议应当在国联框架下成立一个自由贸易联盟,联盟的国家不能对其他联盟成员的产品征收任何保护性关税,以此使得国际贸易秩序运行在一个超国家的普遍规则架构下。要做到这一切,还要使饱受战争折磨、储备严重不足的欧洲国家能够从沉重的战争债务中摆脱出来。为此,凯恩斯建议协约国之间应该完全取消债务,相应地,美国也应该取消协约国所欠的债务,以使协约国糟糕的财务状况能够得到喘息机会。从商业角度来说,借贷当然应该追讨;但英美不应将战债视作一种商业贷款,而应看到其政治性,故而放弃追讨并不伤害商业正义。在此之外,还应成立一个提供国际贷款的机制,欧洲所有交战国,无论是否曾经敌对,都应同样地有机会从这里获得购买外国产品的信用。相应地,还要有一个国际保证基金,以此来整顿各国的通货,稳定汇率。<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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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英]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和约的经济后果》,第184—199页。">
这一系列政策建议,相当于提前二十余年勾勒出了类似于马歇尔计划,欧洲煤钢共同体,以及关贸总协定、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这三大国际经济组织的原型。通过三大国际经济组织和欧洲煤钢委员会,来为超国家的经济治理寻找到一种政治安排;通过美英两国免除战债,来换取其在国际经济组织当中的影响力,成为全球治理的执行力所在。凯恩斯拥有一种超越国家政治的普遍视野,又将其构想的普遍秩序落实在主权国家的框架上,以回应民主政治的要求。在凯恩斯后来对央行货币政策和对就业问题的关注中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到这种内政考虑,他所构想的是一个以主权国家的多元共存为基础,诸国融洽于一个共生秩序当中的结构;各国之间有着共享的国际规则空间,但也有各自独立的政治空间,从而,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不是一个无缝平滑过渡的连续空间结构,而是一个“断点连续”的空间结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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