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大国的自我超越 (第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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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业阶层的不断抗争和努力下,1832年英国进行了议会改革,工业阶层终于在议会中有了自己的代言人。这次议会改革中最根本的变化在于,将选举资格从基于特定的土地保有权<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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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梅特兰曾经谈到英国的土地保有权与英国公法之间的复杂关联:“除非对财产法有所了解,否则仍然不可能完全理解我们现代的公法。……大部分或所有属于‘公’范畴的权利和义务与土地保有不可分割地纠缠在一起,而全部的公共管理制度(财政的、军事的、司法的)都只是私有财产权法律的一部分。”“在中世纪,地产权法是一切公法的基础。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土地保有体制是如何为国王提供军队和财政收入的——民众因为保有土地而向国王提供军事义务,他们因为保有土地而向国王支付协助金、土地继承金和免服兵役税,国王也因土地保有而获得了财源丰厚的监护权、婚姻监护权和土地复归权——他是全国最高和最终极的领主。但土地保有的影响并不止于此,司法制度和议会制度也受到土地保有制的深刻影响。”参见[英]梅特兰《英格兰宪政史》,第16—17,27页。">改为基于财产权,以年纳税额作为基本衡量标准;在财产权标准面前,传统的等级身份差异被转化为阶级身份差异,异质化的臣民身份转向均质化的国民身份,从传统的等级政治向现代的大众政治的转型,就此打开了出口。第一次议会改革的口子一开,后续的改革就不那么困难了。1867年、1884年又经历了两次议会改革,使得议会内部的人员构成更能够反映英国社会的变迁,更能够聚合民意。在此过程中,1846年《谷物法》被废除,1849年《航海条例》被废除,到19世纪中期英国确立了单方面自由贸易政策。英国的商业资本、金融资本也在悄悄转型,逐渐与工业资本合流,土地阶层不再垄断政治。资本的无界、流动性原则终于战胜了土地的有界、固定性原则,英国在制度层面的世界主义转型也完成了。
伴随着工业革命,一场精神革命也在英国发生,这就是起于18世纪中后期的苏格兰启蒙运动,它促成了英国在精神层面的世界主义转向。亚当·斯密的政治经济学以全球为其思考单位,提出,全球普遍市场的运行,最终会展开为一个世界历史过程。通过不断的商业交互与技术传播,包括对于亚非等地落后民族的传播,最终带来人类对于自由的普遍享有。这样一种论证,使得后来英国所推行的自由贸易获得了高度的伦理正当性,其支撑的全球普遍秩序被承认为一个可欲的秩序。英国成为一个全方位世界主义的领导性国家,英国的国家利益也正在这一世界主义转型中获得了最大的实现。<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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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相关的讨论,亦可参见本书第五章第一节第三小节、第六章第二节第一小节的相关内容。">
到19世纪后期,发生了以电力、内燃机、化工等产业为主导的第二次工业革命。英国在这些领域没有优势,逐渐将制造业龙头的地位让给了美国和德国。但伦敦仍然是世界金融中心,掌控着国际金本位,从而掌握了国际经贸秩序的根本;帝国海军仍然是世界海洋和平的保障。英国仍旧是世界霸主,美国和德国正是在英国给定的规则秩序内崛起的。
就地缘结构而言,美国是一个超级岛国,它也拥有成为海洋霸主的潜力。但美国本身又是大陆规模的国家,庞大的内部市场使其经济有着相当的自给性;再加上其清教立国精神,拒绝旧大陆“不道德”的均势政治,奉行孤立主义政策,力图构筑一种新的理想政治,迟迟不愿与外部世界发生政治联系。因此,美国的经济力量一直未能为其带来相匹配的国际政治影响力。
第一个转折点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大战使得美国一跃成为世界最大的债权国,拥有了世界上最大规模的黄金储备,其经济开始有了一种世界主义品性;美国的军队成为决定欧洲战场命运的力量;在凡尔赛和会上,威尔逊总统提出的民族自决和集体安全理念获得了普遍的赞许,美国一跃掌握了世界伦理的制高点,其在国家理想上遂也有了一种世界主义品性。吊诡的是,这种世界主义伦理,同样来源于清教精神。清教徒自视为上帝选民,孤芳自赏,在自己尚弱小时,宁愿孤立起来,以免被邪恶的旧世界所玷污;但是清教徒也有一种普世情结,希望把自己的价值推广到全世界,以消除旧世界的邪恶,一俟自己的力量足够,便会迸发出强烈的世界主义热情。
但是威尔逊总统并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国际制度框架,作为其理想与实力的中介性要素。他所设计的国际联盟方案,没有独立的行动力,被英法的意志所劫持,集体安全的精神丧失掉了;他殚精竭虑斡旋出来的《凡尔赛和约》,对于他所推动的民族自决原则半心半意,又对战后秩序没有一个可行的安排,更兼对于德国过分苛刻以致丧失正当性。这些问题使得,在国际上,威尔逊各种主张的道义真诚性大受质疑;在国内,国会又质疑威尔逊,认为他把美国引入旧世界的均势政治之中,遂拒绝批准《凡尔赛和约》。这一系列挫败,使得美国在精神上再转回到孤立主义,并未完成世界主义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