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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那尊小小的、面目模糊的木雕神像和那轴发黄的旧画,被爹用新买(其实是赊欠)的一块粗红布垫着,恭恭敬敬地摆在了东墙根下那张唯一没散架的旧条桌上。条桌被他用清水擦洗了无数遍,几乎能照出人影。神像居中,画轴挂在神像后面的土墙上。画轴展开,纸色焦黄,边角都有虫蛀的痕迹。上面用浓重的墨线勾勒着一个老者,宽袍大袖,面容倒比木雕清晰些,清癯瘦削,三缕长须,眼神……那眼神很奇怪,透着一种古井无波般的平静,却又仿佛能穿透纸背,直直看到人心里去。
供桌上,一只豁了口的粗陶香炉,里面盛满了新买的细沙。旁边摆着三个同样粗糙的陶碟——一个盛着几个干瘪的小果子,一个盛着几块硬邦邦的杂面饼子,还有一个,空着。
爹的神情变得异常庄重,甚至可以说是肃穆。他舀了半瓢冰冷的井水,仔仔细细地搓洗他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指甲缝里的泥垢都抠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三根细细的、带着一股劣质香料味的线香。
鸡叫第三遍的声音还在寒风里打着颤儿。爹划着火柴,微弱的火苗跳动了一下,点燃了香头。三缕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浓郁的、有些呛人的廉价香气,在冰冷的屋子里弥散开来。爹双手捏着香尾,对着那木雕和画像,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去,一揖到底,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冷的泥地。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好一会儿,才无比缓慢、无比恭敬地将三根香插进香炉的细沙里。
青烟笔直地向上飘着,被屋顶低矮的房梁挡了一下,又散开。那烟雾缭绕中,木雕神像嵌着的黑石眼睛和画中老者的眼神,似乎都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压力,笼罩着这间破败的土屋。
爹直起身,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放松了一点点,但眼底深处那点挥之不去的阴霾,却更重了。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我和草妮儿,声音低沉:都跪下,磕头。以后……这就是咱家的‘老根儿’爷,保家仙。初一十五,香火不能断,心要诚。
他顿了顿,又像是强调,又像是自言自语,规矩……不能破。
我和草妮儿懵懵懂懂地跪下,学着爹的样子,额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磕了一下。草妮儿磕得轻,还好奇地抬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瞄着供桌上那尊小小的神像。
自那以后,爹像是换了个人。他干活更拼命了,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耗在地里。可收成依旧不好,日子还是紧巴巴的,像一根绷到了极限的弦。他脸上很少再有笑容,眉头总是锁着,眼神里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神经质的警惕。尤其是到了初一十五的前夜,他必定要一遍遍检查供桌是否端正,香炉里的细沙是否平整,供品是否齐整新鲜(哪怕是最次的糙米、最蔫巴的菜叶子)。鸡叫头遍他就起来,反复净手,然后在黑暗中沉默地等待着第三遍鸡鸣,仿佛那是某种关乎生死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