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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我心底悄然发芽。有一次,奶奶去邻村走亲戚,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堂屋里静得能听见灰尘飘落的声音。那个暗红色的铁皮盒子在角落里沉默着,像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一个危险的陷阱。我的目光胶着在上面,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鬼使神差地,我蹭到桌边,屏住呼吸,掀开了盒盖。
咔嗒。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一次,我没有去碰那些钱,只是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着盒子里的格局。果然!那张崭新的二十元纸币失踪留下的空白,被巧妙地填补了。原本压在深处的、包裹着大票子的旧报纸块,似乎被整体向上提了一层!现在,它们就放在最上面几层零散毛票的下面,只要轻轻掀开上面几张五毛一块的票子,就能轻易触碰到。这绝不是奶奶记性不好随手放的!她平时整理东西,有着近乎固执的条理,钱票的叠放顺序更是严格。这种刻意的上浮……就像在无声地告诉我:钱就在这里,你需要,就拿吧。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我的脸颊,耳朵根都烧了起来。羞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紧紧攥住了我。奶奶她……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偷了钱,她知道钱用去了哪里,她甚至……在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笨拙地维护着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给我留下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开口要钱的台阶我猛地合上盒盖,那声咔嗒轻响像砸在我心上。我逃也似的冲出了堂屋,跑到后院那棵老槐树下,背靠着粗糙冰凉的树干,大口喘气。夏日的风带着燥热,吹在脸上,却吹不散那火烧火燎的羞愧。原来,所有我以为的隐秘,都在奶奶了然的目光之下。她选择沉默,选择用这种近乎纵容的方式,原谅了我的过错。这份沉默的、带着洞悉的宽容,比任何责备都更沉重地压在了我稚嫩的心上。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碰过那个饼干盒子。即使偶尔需要零钱,我也宁愿缠着奶奶直接开口讨要。每一次开口,看着奶奶温和地掀开盒盖,从最上层取出零钱递给我,我的心都会轻轻抽动一下,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无声的鞭挞。那个暗红色的铁皮盒子,成了我童年记忆里一个最沉重也最温暖的符号,它无声地提醒着我一个朴素的道理:爱,有时是以最沉默的姿态,成全一个孩子笨拙的悔悟。
时光荏苒,像指缝间握不住的流沙。那个在老屋枣树下奔跑、在奶奶灶台边打转的小满,终究被岁月推着,背起行囊,一步步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小学、中学、大学……故乡的轮廓在一次次离家的背影中渐渐模糊,成了电话线那头絮絮叨叨的叮咛和寒暑假短暂的归巢。奶奶的声音,也像老屋墙上剥落的墙皮,一年比一年缓慢,一年比一年沙哑。
大学最后一年的寒假,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裹挟着一身北方的寒气,踏进了暌违半年的家门。院子似乎更显空旷寂寥了,墙角堆积着枯叶,在冷风里打着旋儿。推开堂屋的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鼻子发酸。
奶奶就躺在里屋的床上。昏黄的灯光下,她瘦得脱了形,像一片深秋蜷缩在枝头、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深陷的眼窝,高高凸起的颧骨,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蜡黄的、不健康的色泽。她盖着厚厚的旧棉被,只有一只枯瘦如柴的手露在外面,手背上爬满了青紫的、因反复输液留下的瘀痕。
奶……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后面那个奶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抑制不住的颤抖,艰难地挤了出来。
听到声音,奶奶紧闭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动着,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对上我的视线。那目光起初是茫然的,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渐渐地,雾气似乎散开了一点点,一丝微弱的光亮挣扎着透了出来。她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含混不清的气音。